沉浸在岁月里的爱与时光
文/张岚
读出的幸福
坐在有着阳光的桌前,心里是满满的喜欢:有一个可爱的、美丽的妈妈,有一份宁静的心情,可以读书,可以想想心事,更多的,是有许多可爱的智者相陪,就如同此刻,我正在读着的张晓凤:
——午夜醒来,后庭的月光正在涨潮,满园的林木都淹没在发亮的波澜里。我惊讶地坐起,完全不能置信地望着越来越浓的月光,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快乐,还是忧愁。只觉得如小舟,悠然浮起,浮向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的青天,而微风里橄榄树细小的白花正飘着、落着,矮矮的通往后院的阶石在月光下被落花堆积得有如玉砌一般。我忍不住欢喜起来,活着真是一种极大的幸福——这种晶莹的夜,这样透明的月光,这样温柔的、落着花的树。”
——又在一次读韦庄的一首词,也为之激动了好几天。所谓“温柔敦厚”应该就是这种境界吧?那首词是写一个在暮春的小楼上独立凝望的女子,当她伤心不见远人的时候,只含蓄地说了一句话:“千山万水不曾行,*梦欲教何处觅。”不恨行人的忘归,只恨自己不曾行过千山万水,以致*梦无从追随。那种如泣如诉的真情,那种不怨不艾的态度,给人一种凄惋低迷的感受,那是一则怎样古典式的爱情啊!”
——当小尼赵色空立在无人的回廊上,两旁列着威严的罗汉,她却勇敢地唱着:“他与咱,咱与他,两下里多牵挂,冤家,怎能够成就了姻缘,就死在阎王殿前,由他把那碓来舂,锯来解,磨来挨,放在油锅里去炸。啊呀,由他。只见活人受罪,那曾见死*戴枷。啊呀,由他,只见活人受罪,那曾见死*戴枷,啊呀,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,”接着她一口气唱着,“那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,那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,那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,那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。从今去把钟佛殿远离却,下山去寻一个少年哥哥,凭他打我、骂我、说我、笑我,一心不愿成佛,不念弥陀般若波罗。便愿生下一个小孩儿,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。”
——每听到这一须,我总觉得心血翻腾,久久不能平伏,几百年来,人们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小尼姑思凡的故事。何尝想到这实在是极强烈的人文思想。那种人性的觉醒,那种向传统唾弃的勇气,那种不顾全世界鄙视而要开拓一个新世纪的意图,又岂是满园嗑瓜子的脸所能了解的?
在这爱意洋洋的人间——虽然有苦有涩,但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恩,更多的是感激:感激上苍的眷顾,给了我这么多至爱着的亲人,一份明媚如四月的心情;感激周围朋友纯真的友情,更感激今天我所拥有着的一切:健康、快乐和对明天的期盼以及生活中的每一点小喜欢。
那些爱意绵绵的日子
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开心欢喜,每一次的回想,都会一次次感受到母亲日常生活里掩藏不住的绵绵爱意。
一天,与母亲同看*的《辣妈正传》。其实,母亲更喜欢看的是《甄寰传》类古典富贵华丽的影视,但因为我难得坐下来看电视,母亲便立即转到这个台,一心一意地陪着我。因为不喜欢,难免会分心,不一会儿,母亲便剥了一堆瓜子推给我,我笑着说:“您吃您吃,您老闺女自己动手,丰衣足食。”但母亲仍然坚持。我笑了,亲亲母亲的额头说:“其实,我喜欢吃瓜子,不是因为瓜子好吃,而是喜欢吃瓜子的过程,您剥完瓜子之后,再吃,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。”母亲笑着说:“我不懂什么过程,我就知道,这不是普通的瓜子,这是母爱牌瓜子——哪里都买不到。”于是,我只好就范,边吃边笑着说:“是啊是啊,这可是天上有,地下无,独一无二的。瞧,我吃的这一颗是母亲的深情,这一颗却是母亲的一片心呢。”说得母亲大笑不止。
其实,生活中的母亲一直是个宝贝。有一天晚上,吃过饭后,女儿仍然想吃零食,便坐在客厅里用嘴“吧嗒吧嗒”地发出声音。我故意问:“这是要唱哪一出呢?”女儿撒娇说:“嘴里没味,可怎么办呢?”母亲悄悄地去到厨房,拿出两只辣椒说:“吃这个吧,这个有味。”立时笑翻了一家人。生活中的母亲就是这样风趣。有一次晚饭后,我去全情投入认真刷牙,母亲快步跑过来,拍拍我的肩膀说:“轻点轻点,这样用不了多久就会刷坏的,虽然你也叫岚,但可不是纪晓岚。”立时把我笑傻了,因为有一个电视叫《铁嘴铜牙纪晓岚》,母亲含蓄幽默地可爱着。
有一段时间,每天母亲都会端了一盘剥去壳的核桃让我吃:“电视上让吃这个补脑,闺女天天写稿很辛苦,也补补吧。”然后又追加了一句:“都吃了啊,这可是六个啊。”我一头雾水地说:“为何要吃六个?”女儿在一边笑得花枝乱颤:“妈妈,电视广告每天都在播‘经常用脑,多喝六个核桃’——六个核桃是一种饮品啊。”唉,爱女心切又可爱的母亲。
与母亲相处的日子里,我遵从着“父母在,不远游”的古训,但也偶有公务的时候。
记得有一次要去深圳。我把出发的事情在晚饭桌上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。母亲一下就紧张了起来“去几天”“几个人”“安全吧”“怎么去”,那神情,好似我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女,第一次独自远行似的。一个晚上,母亲从这个房间跟到那个房间,问这问那。见我收拾行李,母亲来来回回地忙了起来。一会儿拿一水杯说这个拿上吧?一会拿一包煎饼说这个要带上,你最好吃,外边的饭吃不惯的;一会找出一包大枣说:“每天三个枣,人家说不老,这个是一定要带上的。”一会又拿出一包鞋垫来说:“这是刚做好的,你先挑了用,走跑多,磨脚多。”一会找出自己的一条方巾给我:“带上这个吧,外边风大。我就不喜欢你的纱巾,能挡风还是能挡沙?”一会又找出自己还没上过身的新内衣说:“这个暖和,也要带上。”那份细心周到,让我心里酸酸的,恨不能退了机票那里也不去,就在家里守了母亲,守了这份人间的暖意。
出发之后,每天晨昏必定与母亲通通电话,母亲总是问这问那让我插不上嘴,更让我吃惊的是,母亲每天都能准确地说出我所在城市天气的温度,提醒我添衣减袜。原来自我出发后每天早晚母亲必定坐在电视跟前,仔细地看天气预报时段,怕自己记不明确,也让女儿风雨无阻地跟自己坐在电视机前,一一记下,然后再三提醒。
最幸福的时候,是与母亲躺在一起闲聊。让母亲一遍又一遍讲儿时的旧事,讲那些故乡的风情人物。在母亲的讲述中,旧日的岁月近了,远去的日子又来了。
有趣的事情是看母亲在阳台上栽花种草。母亲最喜欢的是种一种叫旱莲的花。这是一种一年生的草本的花,只要阳光充足,自种下后四个月后便会开花,母亲便根据花的生长情况,再间隔着播种,于是,我家的阳台上,便一年四季旱莲花不断。有时枝枝叶叶长得又长又远。母亲便找来竹竿,用线条绑好,于是枝叶便依竿而长,花便开得长长远远,艳红红得一片;月季也是母亲喜欢的花卉,阳台上各色的月季齐齐整整地摆了一阳台,大红、浅红、米*、鹅*、纯色、杂色应有尽有。每天母亲便会戴上眼镜,修修剪剪,边整理边唱着小曲,有时还会情不自禁地夸赞一番:“哎呀,我的花啊,真美,真能干,总是不偷懒啊。人勤地不懒,花勤有花看。”我在一边打趣道:“那人勤呢?”母亲便笑笑说:“人勤有好饭啊。”
除了种花种草,母亲也喜欢在阳台上种些蔬菜,有菠菜,有韭菜,有青葱,最壮观的是,母亲曾在阳台上种过丝瓜。
种桂花的陶缸是现成的,丝瓜在母亲的细心照料下,终于伸出了细细的手指。母亲找来绳子,从它的根部开始,一直向高处延伸着,那毛茸茸的绿色的叶子,溢着特有的清香,在阳台上欢快地生长着。
阳台虽小,但丝瓜却尽心尽力地生长着:*色的花疏密有致地散落着,阔大的叶子湿润着散发出浓郁的清香。鲜嫩的丝瓜,母亲用鸡蛋炒了,清香可口,瓜皮用辣椒清炒,倒也有一份原汁原味的香来,瓜肉做成的汤,滑腻爽口,百吃不厌。即使老过了的丝瓜,也是洗碗用的上好材料。
日子如瓜藤样枝枝蔓蔓伸展着,母亲的岁月以及母亲的那些爱,也伸展到心灵的角角落落,每当我于匆匆的行走中停下来回味的时候,那如花儿般醇香,那如丝瓜般清爽的味道便会溢满心头。
母亲的依赖
父亲去世后,感觉到母亲一日重似一日对我的依赖:每天出门前衣服的选择,人情交往的金额,与老家亲人的联系,与亲人们的沟通,即使是一日三餐的饭菜选择,母亲也在很确定地征求着我的意见。
每天看到母亲在我面前欢天喜地的样子,满满地便全是开心;母亲更是没有一天不想见到我,没有一刻不想跟我在一起。每天早上或下午上班分开的时候,母亲总是恋恋不舍,有时拥抱了又拥抱,告别了又告别,但母亲仍然会说:“坐会儿再走,好不好?”那口气,那神情,像极了一个小小的女孩。这样的时候,我的心便会瞬间生出万千疼爱和不舍,真恨不能舍下所有,陪了母亲天长地久;每到星期天,母亲便如同过年般,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,一刻不停地跟在我的身后,有时我就会产生瞬间的恍惚——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小小的我吗?是儿时那个依恋着母亲的我吗?
其实,母亲也没什么事可做,也没什么话可说,无非是旧日的琐事,家长里短的日子,但母亲却日日说得津津有味,时时说得激情满怀。于是,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的客厅里、推母亲散步的小路上、坐在饭桌前、躺在沙发上、睡至夜半的午夜时分、甚至是在卫生间……便时常见到这样的场景:那些说了千遍万遍的话题,随着母亲兴趣盎然,我这里也配合着母亲的叙述或惊叹或惋惜或开心着。母亲也便在常说常新的叙述中快乐着、幸福着。
母亲一共有四个孙子,大都不生活在身边。每一个亲人都是母亲心中的大事,孙子更是心头肉。一次母亲生日时四个孩子照了一张合影,只要见我在家,无论白天晚上,无论我在看书还是写稿还是做家务,母亲只有一件事,那就是拉着我的手戴上眼镜坐在电脑跟前,一遍又一遍地看电脑里存着的孙子们的照片,一副津津有味满足极了的神情。患有轻度老年痴呆的母亲,对照片上的四个孩子,总是不停地问着谁谁谁、在哪里、怎么样。边看边说着孩子们小时候的事情,那些细致的描述仿佛就像刚刚发生的一样。每每看上一个多小时,母亲便会歉意地笑着说:“俺的孩子们累了,让他们歇会吧,回头我再看。”每当这时,我就笑得不行:“是您老累了,怎么会说孩子们累呢?”母亲便会认真地说:“你看你看,他们都站了老半天了,怎么会不累呢?”任我怎么解释,母亲都认定她的孙子们是排着队站着让她看了半天,的确没有不累的道理。为这事,我心酸又心疼了很久,抽了空把孩子们同版的照片拿到照像馆洗成6张12寸的,在母亲随手拿到、看到的地方一一放上,母亲便不时捧着看个不停,那份依赖那份亲爱,让一边的我看的心酸眼热。
母亲生病之后便不再让她沾半点家务。除了早餐、中午、晚饭都由同住一座楼的三哥三嫂送来,风雨无阻。用哥嫂们的话说“母亲只管负责健康,其他皆由咱们来。”只要闲下来便会唠叨:“一点事都没有,我现在是个没用的人了”。于是,便故意把不同类型的豆子混在一起让其分类,长来少许的带壳的花生让其去皮,每当这时,母亲总是做得又快好。做好了便含笑指给我们看,一份小孩子考试得了满分、马路上捡了钱交给了失主似的。每当我们口头表扬的时候,母亲便开心得如同过年般。捡豆子需要长时间低头,剥花生时间长了手指也会生疼。母亲不说,但心疼却在我们心里。找了借口说家里再也没有混着的豆子、带壳的花生,全让母亲做完了。母亲失望了几天后,便依然跟了我们的身后要事做。知道母亲手巧,便去买了儿童绘画彩笔,支起小课桌,太阳好的时候,母亲便会戴了眼镜在阳台上画几丛牡丹,几尾小鱼,每一张画作,我们都细细地装订成册,每有人来便拿出来张扬一番,母亲便小姑娘似地羞怯不语;桌头无盖的杯子,母亲会用白色的纸板沿杯口大小裁下,留一细长的尾部做把手,再在上面画出各色图案,令人惊喜着。母亲去世的头一天中午,当我推开门回家时,见母亲在客厅里边择菜边看电视。走过去轻轻抱了抱母亲笑着说:“太阳这是从哪里出来的?不再琴棋书画怎么又干起这些粗活来了,小心累坏了一双画家的手,哥嫂们找我赔,我可赔不起啊。”我话还没说完,母亲笑着立即用手指了一下天,说道:“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吗?”那一刻,我还在为母亲的幽默而开怀不已。
母亲去世那天的早饭后正坐在三哥家的沙发上看电视,听到我进来,喊了一句“俺家的小狗回来了”,声音里满是欢悦,并立即招手让我坐过去。因为当天二哥二嫂过来,我便过去对穿了居家衣服的母亲说:“妈妈,今天咱们家有重要客人来,要穿得隆重些才好。”边说边去母亲的衣橱里拿来一身漂亮的衣服,母亲早就顺从地跟在我的身后进到卧室,边换衣服边笑着说:“哎呀,咱家这是要来什么重要的客啊,还要换衣服。”我笑着做个*脸说:“天机,天机不可泄露——我可不能说啊,坚决不能告诉您啊,见了就知道——肯定是您那日思夜想的人呗。”母亲笑着想也没想说:“这世上除了我的孩子,谁还是我日思夜想的?一定是我的孩子们回来啊。”母亲的回答总是又快又敏捷,一点都不像是有痴呆的样子。这样说着,就向前走了一步,伸开双臂搂住我的肩,我也反手紧紧搂住母亲的肩,像我小时候那样,贴着母亲的耳朵轻轻说:“恭喜您,答对了。”母亲立即欢喜起来:“到底是俺的小袄啊,总能知道俺心里想什么。”那份喜悦,此刻即使隔了五年的时光,我仍然能感受的到。
母亲换好衣服,上衣是灰底红花的上衣,胸前是一片细小仿水晶的装饰,在灯光下闪着水波般的光,映得母亲眼里也亮亮的都是光;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裤子,脚下是一双软底绣花的布鞋,永远不变的是露着一块白色的袜子——母亲的衣着永远是这样的标配、端庄,一丝不苟。我笑嘻嘻地说:“这么年轻俊美,哥哥嫂子认不出来可咋整啊,我好担心啊?”母亲眉角眼梢都是笑:“认不出来?那就当‘客’好了?”母亲的幽默,总是那么及时、恰当着。
又是一年清明时。我再也找不到那个时时依赖着的身影;再也找不到那个只为了看我睡觉的样子而坐等天亮的那个身影;再也寻不到那个幽默风趣的身影;再也看不到只要打开门就笑意盈盈的那个身影;再也不能体会到温暖的怀抱了。这时,我才明白,这么多年一路走来,其实,是母亲日日陪了我们的左右,是母亲给了我慰藉、安宁和依靠。这么多年,我一直感觉自己是母亲的依赖,然而,骨子里,母亲才是我一生的慰藉和依赖啊。
张岚,女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山东作协全委会委员;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,国家三级健康管理师。作品见于《北京文学》《散文百家》《散文海外版》《山东文学》《时代文学》《中国青年报》《工人日报》《中国妇女报》等,多次获全国散文、报告文学等奖项,著有《水做的城市》《流年里的花开》《岁月凝香》《岁月静好》等散文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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