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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少年来,“鸡犬相闻,老死不相往来”的邻居们,彼此心上戒备的“防弹衣”竟然轻易地被几个丝瓜给“解除了武装”,被捂暖了心,成了和睦的友邻。
我从小在城市长大,虽然不到3岁就滚瓜烂熟地背诵: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,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”。但是直到参加工作之前,从未到过农村,所以五谷不分。不知道丝瓜是挽着瓜藤,爬上架子,荡着秋千,吊着长大的。
我现在住的宿舍楼,楼与楼之间空间不大,绿地不多。只有一楼住户的前后窗户根下,各有五六平米的“自留地”可以种点花草,放点杂物。我经常仰望高楼缝隙中被房顶切割的有限天空,感觉胸闷气短。
8月中旬,一个星期天的早上,忽然一声豁亮的女人吆喝声,引得家家开窗探望:
“喂——楼上的邻居们,快瞅一眼你们的窗台吧,看看丝瓜是不是来敲你家的窗了?哈哈,丝瓜虽然是我种的,可它攀进了你家的窗台,就是给你送瓜来了!你们可要紧盯着点,别让它长老啦。不必客气啊,趁嫩摘了吃吧……”原来,这位女士是住在一楼的张老师的老伴。
她的话音刚落,我转身就跑到厨房外的前阳台去看了一眼,接着又跑到卧室的后阳台去看了个清楚,然后便惊喜地“哇噻”了一声。我怎么没发现呢?怎么一不小心丝瓜们就“前后合围”地疯长进我的家啦!
从纱窗往外望去,只见一群绿色蝴蝶,迎风忽闪着绿盈盈的翅膀,高举着金灿灿的花朵,伸出柔情万千的藤蔓,唱着“扑簌簌”的欢歌,在蜂飞蝶舞中,越过一楼、二楼的层层防盗网,直向我的窗台扑来,它们充满生机,一股锐气鼓动得枝叶舒展蓬蓬勃勃,鼓动得花朵绽开轰轰烈烈!
一场雷暴雨过后,丝瓜们长势更加欢实,有两根头上顶着一朵小*花的丝瓜娃娃,攀上纱窗不偏不歪,正好骄傲地吊挂在我卧室的玻璃窗外。微风中它还时不时晃动幼嫩的身躯,“笃、笃”的轻敲我的窗子。我真是惊喜万分。因为平生从未有机会,能够零距离、朝朝暮暮、分分秒秒地观察丝瓜娃娃的成长过程,充溢着诗意和幸福的过程啊。
白天,被艳阳穿透的瓜叶,滴翠流芳,美得无法形容。我想起苏东坡描写村景的《浣溪沙》中的诗句:“日暖桑麻光似泼,风来蒿艾气如薰。”好一个“光似泼”、“气如薰”!这正是我想说又说不出的词。我发现藏在瓜叶下的丝瓜娃娃,身上那细细的绒毛上,露光盈盈。她们吮吸着甜蜜的养分,在悄悄地鼓涨、悄悄地长大。夜深了,临睡前,我也要撩开窗帘用手电筒去照照它们。恨不得用尺子去量量它们一天到底能长多少。才不出5天光景,丝瓜娃娃就像变魔术一样,一蹦一蹿就变成一尺多长、有小酒盅粗、鲜活翠绿的大丝瓜了。
“哎,别再把它们当画看了,人家不是让咱们趁嫩摘下吃了吗?”先生没等我回话就“哗!”的推开纱窗,往左右墙上、窗台一搜索,就摘进来4个胖乎乎的大丝瓜。
“心疼死我了!这么可爱的宝贝,你怎么忍心就给吃了!哎,无功不受禄,我给楼下送回去吧?”
“瞧你这素质!就不怕伤了人家的诚心?”先生不容分说抱着丝瓜就进了厨房,而且三下五除二给丝瓜们来了个“全裸”。“喂!你快来掌勺吧。我建议用两个做氽丸子蛋花汤,用两个炒虾仁。怎么样?”
别提这顿中饭吃得有多美了,功劳在那柔滑鲜嫩的丝瓜们。其实过去我很少吃丝瓜,嫌它有一点土腥味儿。可这些我盯着长大、敲窗进来的丝瓜们味道就大不一样了。
几十年来我搬过无数次家,虽然住房条件不断在改善,可是邻居关系却总是保持着“不串门、不惹事、不冷不热、不卑不亢”的“绅士范儿”和“戒备状态”。
搬进马神庙的这个大院里,快有5年了。说实话,我从没跟邻居们打过交道,就连一楼种丝瓜的那位大姐姓什么都没打听过。这回吃了人家的丝瓜还没什么表示,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儿。过了些日子,我让先生从网上下载了十几部新老电影,刻好了一张光盘,瞅了空儿,便硬着头皮敲开了张老师的家门。嚯!这里早已聚集了四五位姐妹,都是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各楼层的邻居。巧了,都是吃了主人种的丝瓜,唇上留着香、心上汪着绿,前来道谢的。
原来女主人也姓张,是一位退了休的小学教师。退休前在天津工作,去年才来京定居。今年她不但在自家房前屋后的小栅栏里种了丝瓜,还走家串户帮助、发动了这个院里几个单元住一楼的人,都种了丝瓜。
“嗨!这几天丝瓜都长疯啦。自打它们敲开楼上各位的窗户以后,我的门也天天有人来敲啦,我再也不寂寞啦。”张大姐脸上每一丝皱纹都飞扬着喜气。
“张大姐,我建议由您来牵头,在咱们大院成立一个‘丝瓜协会’,协助居委会组织一些丰富多彩的自娱活动,让咱们活好每一分钟……”我掏心窝子地说。
“太好啦!我做梦都梦见丝瓜让我去广交朋友呢……”张大姐那张很有人缘的朴实笑脸,真像是一朵盛开的丝瓜花。
后来张大姐真的在这个院里鼓捣出了一个有30多位住户和离退休职工参加的“丝瓜协会”。大家经常在一起聊天,除了研究怎么让一楼的丝瓜爬得更有序、更旺以外,还研究了当下很时兴的阳台“迷你”菜园。后来,我和先生还跟着这群“丝瓜会友”结伴去俄罗斯旅行了8天……
去年4月初,喜鹊刚闹完林,湿漉漉的春泥冒出了暖烘烘的地气。张大姐就兴高采烈地吆喝着“丝瓜协会”的成员们,在同一天,在小栅栏里种下了革新的丝瓜良种,还用铁丝拉起了有模有样的瓜架。于是,我每天上班下班都要扒着栅栏往里扔下一分牵挂,同时带走一分期盼。
正当丝瓜秧苗再次描绿叠翠的时候,一天,急救车的喇叭在我楼下响起,是张大姐在家做卫生时摔伤了颅骨,不省人事,医院做了开颅手术。邻居们焦急地奔走相告,“瓜协”成员串连起要一块去探视、护理她,但被她的家人婉言谢绝了。因为她还一直处在昏迷状态。无奈,大家只好天天在家为她祈褔。
一晃3个多月了,张大姐种下的丝瓜早已一茬一茬地开花结果,不久又像“群蝶乱飞”,“呼呼啦啦”地直奔三楼,向我的纱窗扑来。可是我全没了去年的好心情,因为种医院里。
骤响的电话铃传来喜讯:医院成功地做了颅骨“封顶”手术,术后情况良好,已逐渐恢复记忆,医院终于允许亲友去探视了。
我高兴得像孩子似的蹦了起来,赶紧约了几个邻居,医院。活了40多岁,医院去探视过亲戚、同事、朋友,可是去探视邻居,这还是头一次。
两次大手术把张大姐折腾得瘦了一圈,护士说要想让她的记忆完全恢复还需耐心等待。
张大姐刚看见我们这些探视者时,表情生疏而淡漠。我们每个人向她亮出一份礼物也未见她有什么高兴。但是当她看到我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刚摘下来的清香扑鼻、露水未干的大丝瓜时,眼睛突然一亮,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。
她用虚弱的双手接过丝瓜贴在脸颊上,又用鼻子嗅了嗅,然后泪光盈盈地轻声问大家:“丝瓜又敲窗了?”
“张大姐,丝瓜又敲窗啦,您种的丝瓜又敲我们的窗啦。”听到她的话,我的泪水从心底往外涌流……
其实,世界上有些大得吓人的硬道理,人们只要用了心,从舌尖轻轻吐出几个字,从指尖轻轻传递一丝风,就能鲜活而艺术地诠释它了。
写于年8月8日北京马神庙
(本文载自年2月8日——中国作家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