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一架丝瓜 [复制链接]

作为一个爱园艺的人，我的梦里始终都有一架月季。春暖花开的时候，在花下喝茶、拍照、仰望星空、看蝶舞花间。风吹过，花瓣飘洒，我心荡漾。

但当我真的拥有一个长长的门廊，我却种下了丝瓜。

六月栽下丝瓜，六月底，丝瓜就爬上了廊架，稀稀落落地开出金*的如绉纱般的五瓣花。七月，丝瓜长廊就成功了。

晨练回来，看绵延了十几米的丝瓜长廊，看千百朵明艳艳的丝瓜花在晨光中微笑着迎接我归来，我的心里涌满了欢喜和满足。它们都是我的作品啊，是我梦中的场景在真实生活里的呈现。早上花开藤蔓，热热闹闹灿烂明亮；午间花落小径，优优雅雅如几笔写意。

廊下换鞋、摘菜、吃饭，一抬眼，金*的丝瓜花在湛蓝的天空中摇曳，小蜜蜂嗡嗡嗡地绕着花朵飞来飞去，飞去飞来。走来走去的邻居侧眼看丝瓜墙，都说，哎呀，丝瓜长起来也好看呢。

七夕，我下班较早，打开廊下的灯，泡了一壶茶，架着手机，拍了一段花下喝茶的小视频。夜风习习，花影月影风也有影，紫砂壶里的茶很香，轻轻嘬一小口，清香入心，甘甜入梦。

这样的时刻，丝瓜架是我童话记忆里的葡萄架。也许关了灯，就能听见牛郎织女的窃窃私语。更多的，是回想起一家人深夜纳凉，爸爸指着繁星闪烁的夜空给我们讲故事，妈妈摇着蒲扇给我们打蚊子。

我是一个多么浪漫的人啊。我曾经把丝瓜架想象成各种我想要的花架。譬如紫藤，譬如凌霄，譬如风车茉莉，譬如*木香和白木香，譬如月季小女孩和冰山，譬如铁线莲如梦......

我又是一个多么踏实的生活者啊。花虽好看，却难伺候。月季虫多，春花不错，其余的季节就比较尴尬。紫藤我已经种了一棵。风车茉莉的花太乡野，不符合我对花园的要求。木香虽好，不能吃啊。最重要的，所有的花草都需要打理。一不小心就死给我看，或者大半年的难看让我堵心。有些品种，没有三年五载不能成气候，漫长的过程，我等不起。我特别清醒地认识到，我最好的时光就是这几年，我还未老，儿子还未成家，我不需要千里迢迢地离开土地去带孙子。我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做的事，包括，享受当下的生活，享受一架丝瓜带给我的开心。

每一天对我都很重要。相对于越来迫切到来的老年，如今的每一天都是我生命中最年轻最好的一天。

时光匆匆过。丝瓜已经结了几十根，今天这里垂下一根，明天那里又冒出一根。后门的胡奶奶每天杵着棍子散步，围着我的丝瓜转，细心地给我找丝瓜。看不真切的时候还伸出手杖拨拉一下，以防错过丝瓜的采摘期。胡奶奶说早上找丝瓜不容易，枝繁叶茂丝瓜容易藏。到下午，叶片被暴晒后耷拉下来，丝瓜就无处可躲了。

突然有一天，我发现廊下有一根丝瓜有手臂粗，我开玩笑地对胡奶奶说：你老人家工作不给力啊，这么大的丝瓜居然没发现！胡奶奶乐呵呵地回应：哎呀，老了嘛，眼睛不管事了。胡奶奶也是快八十岁的人了，血糖血脂血压都不太正常，脑子却特别灵活，说话做事比别的同龄人要“文艺”很多，她把乡间俚语说得正儿八经却又趣味横生，对各种庄稼的种植以及习性特别在行。胡爹爹不打牌，有空就钓鱼采蘑菇，老人家经常指点我种菜。这是一对有趣的老人。他们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，把日子过得特别熨帖。还喜欢听他们拌嘴，拌着拌着，胡爹爹就戴上草帽跨上篮子扛着锄头慢悠悠嘴里叽咕叽咕地走了，留下胡奶奶得了胜仗一样的乐呵呵地笑。

我种的丝瓜有长短两个品种。短丝瓜皮薄香甜，长不过半尺。长丝瓜有两尺长，煮熟之后皮硬，就像一层软壳。立秋之后，尤其明显。每次刨皮，都狠狠心，味道也清淡些。自己吃不了的丝瓜，就送给别人吃。一年四季筷子头向外吃别人家的菜，终于可以有点回馈了，心里有一点成就感，来而有往让我觉得自己作为龙井冲人有点合格。

炎炎夏日，丝瓜藤形成巨大的绿荫，大半天时间，廊下都荫沉沉的晒不到太阳。邻居们都说明年也在廊下种丝瓜，又可以吃又可以看还能遮阴。

如此，我又为自己能想到在廊下种丝瓜感到骄傲。

我是如何想到要种丝瓜的呢？其一，好种。丝瓜长势凶猛，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，一棵丝瓜就能跑出几十米上百米的距离。其二，好吃。红烧，做汤，凉拌都很好，清甜润滑，是属于夏天的味道。其三，好看。虽不是名花异草，但藤蔓长得泼辣辣的，花开得明晃晃的，就很美。生命嘛，灿烂就好。

丝瓜苗是在大姑爷家的地里挖的，靠着门廊一边一棵，右边那棵长到一米来高的时候，我发觉竟然是冬瓜。于是，拔了重新栽。丝瓜苗不必播种，菜园里到处都是，谁家地里有一根老丝瓜，丝瓜苗就不用愁了。容易出苗，成活率几乎百分百。挖个坑栽下，浇透水，它就开始不管不顾地疯狂生长。长到一米五左右，拿绳子绑到廊柱上，隔三差五再稍微固定下，到了顶端，再横拉绑一下.....然后，就不用问了，它们白天长，晚上长，不知不觉间，就形成了密不透风的丝瓜墙。

雄花一串一串地开，不间断地开，不知疲倦地开，开得人心里从热烈地期盼到不抱任何希望地失落，开了个把月，也不见一根丝瓜。

先是问胡奶奶：我的丝瓜怎么不结瓜呢？

没到时候吧？底肥太足了吧？没见过丝瓜不结的啊！胡奶奶也有点纳闷地回答。

再问别人，说是我不停地绑啊牵啊，干扰了丝瓜的生长秩序。又有人说我的丝瓜是公的，还有让我给丝瓜授粉的。别的，我同意，让我授粉我坚决不干，每天跑来跑去的蜜蜂是干嘛的，吃了几个月的花粉了，这么点事也不干？！

终于，当我以为我真的种了两棵公丝瓜的时候，我的丝瓜开雌花了，先是小小的瓜蒂，瓜蒂末端一个花骨朵，一朵花一个瓜，一个瓜蒂一朵花，妥妥的，终于开始结丝瓜啦。

先是两条。再是四五条一起。又是同时发现十来条。后来，一根调皮的藤蔓悄悄爬上廊架，匍匐着爬到了二楼的窗户上，并且，在窗户上垂下了两根丝瓜。胡奶奶每天看着窗花上的瓜着急：小余啊，二楼那两根丝瓜，赶紧摘，要老了。我说，啊，我明天摘。或者说，等会摘。但我就是没有摘。

如此两三天，那根丝瓜该老了，我就不用摘了。我偷偷藏下一份小心思，我要留两根丝瓜当秋天的风景。到初冬，一场霜落下，再摘下丝瓜捶捶洗洗，我就有了一个自己种的丝瓜抹布，用它洗碗刷锅的时候，心里肯定有别样的感觉。具体什么感觉呢，到时再体会吧。

说是立秋之后的丝瓜汤汁会变黑，吃了容易掉头发。我按照下厨房的方法，滚刀块切好放盐抓一下泡在水里，鸡蛋煎好切块加丝瓜红烧，加生姜蒜子生抽老抽蚝油，烧出汁水撒点葱花就出锅，鲜美翠绿，每日一大碗。头发是有点掉，难道不是秋天到来落发如落叶一样的季节落发吗。

我要吃到丝瓜变成弯弯镰刀的那一天。那样的时候，丝瓜是真的老了，结不动了，拼命结也不过是些歪瓜裂枣。那时，拔起丝瓜，拽下藤蔓，种下别的蔬菜，丝瓜的一生就算完成了。

那时，我的门廊就剩一架秋风或者一架冬霜。但是，明年我再种啊。